李霁从来没等过人,这是第一遭。
隔着一道鎏金紫檀木嵌云母屏风,人影幢幢,从屏风底下流出一角衣袍。再抬眼时,阿环从屏风后头盈盈走出,正是太后赏她那一件。
他不知道她心事重重,只觉眼前女人迁延漫步而来,美得不可方物。
车马辚辚。离宫清幽,太后近来身体不适,在此休养,未料今日批阅政事辛劳,竟倒下了。
“只是太劳累,休息两日,也就好了。”听了于姑的话,李霁心里暗自遗憾。
计划有变。太后不在锦章宫,其实对他有好处。离宫人手管理松散。
只是百密一疏,如果太后忽然回锦章殿了怎么办?他暗想,趁此机会赶紧将锦章殿的戍卫调换,就让曹言安排。这是个投名状,只要曹言依言而行,就再不能回头。事情就好办多了。
他伸出手来。
阿环吃了一惊,他眼神笃定,不敢违抗,伸手到他掌心里,被他紧紧捏住。
里头传来冯珏温声软语:“四处给大王献的女人,大王洁身自好,从来不碰。反倒时时给妾讲太后的事情,说阿娘对他可好了,天底下哪个女人都比不上阿娘。所以他听见您病了,急得团团转,连忙催妾来看顾呢。”
李霁面色如常,捏着阿环的手却不觉用力半分。
他走到太后跟前:“阿娘——儿子带阿环来侍疾了。”
冯珏昨日才赶到。
她离开禹国时,再叁叮嘱禹王:“妾不在时,要是长安来人叫你做什么,你可千万别理会!”
禹王笑她多虑,见她神情严肃,又担心地问:“可是皇帝要召见我,我也不可不去,该如何是好?”
冯珏凝起眸中光蕴,郑重道:“有什么事,拖个十天半月,太后会不知道呢?”
现今,在锦章殿内,她听见阿环这个名字,吃了一惊。
上回听说那女道士得幸,出人意料。论起此事,本来献她是想叫李霁如鲠在喉,不想这女道士因单纯懵懂,浑然天成,竟在皇帝手底下留住了。倘真安插个女细作进来,以太后与皇帝个性,恐怕早折损宫中了,这也是歪打正着。
到底是无心插柳。她回府连忙派人去细查。起初以为是玉真宫从民间搜罗的美貌女孩儿,打听下来大有收获,那女道士本名阿环,竟是自小为玉真宫收留。她师父更不得了,牵涉上一朝皇位易储事,能全身而退,恐怕做了卖主求荣的事情。
她叫人刨开阿环师父的坟,发现陪葬一对做工精湛的金环,楚地工艺,就知道此事绝不简单。
当年藩王叛乱、太子易储的密辛都在宫中留档。待她安排人手渗透进宫中,迟早会找到真相。届时,就是这皇帝身边女道士的把柄。
冯珏寒冷的目光落在阿环脸上。
李霁叫住冯珏:“王后,药都凉了,把药碗给朕,让朕换一帖。”
冯珏微笑着走到帷帐后,谦卑地递过药碗:“陛下,请。”
她看一眼阿环,靥如春华,笑着说:“禹王知道你在宫中得宠,很是欣慰。”这一语深藏离间之意,阿环惶然,下意识看了李霁一眼。
李霁似笑非笑,伸手牵住她,将她藏到身后,支使她说:“阿环,去为朕捣药。”
他看着冯珏,这个女人语中刀光剑影,招招催人性命,沉声问:“听说王后刚杀了府中一个叫小蛮的婢女,不知是做了什么事情,叫王后这样容不下她,失了皇家体面?”冯珏脸上青白交加,施了一礼走出帷帐。
阿环拿着磨钵,碾药时额头沁出细细的汗,杂着粉腻,泛出香气来。
他目光不觉落到她侧颜上。直到她唤:“陛下?”
“嗯,把药收到罐子里煮了吧。”李霁心不在焉地递过药罐。他温热的手指尖碰到了她。
皇帝在炉子前亲自煮药,煮好了,尝一尝温度味道,做足了仁孝姿态。
太后躺在梨花木暖榻上,锦衾香殿,帷幔安和。
阿环见到她,便想到林美人躺在那一卷破席中,眼目酸涩起来。坠茵落溷,人的命数天差地别。输家的下场,为人利用殆尽,弃如秋扇见捐。
太后浑然不知,懒懒地扫视榻前的儿女辈。皇帝嘛,在军营里待得性情愈发古怪,和这个道姑前两天别别扭扭,今天又拉着手到她榻前侍奉,她懒得管。这女道士就拘在这儿,名分先晾着,等武阳侯认了她再说,也好拿捏。
另一个冯珏,装模作样的,倒是小瞧她了。禹王什么德性她还不清楚,禹王府里头只有她冯珏生得出孩子,糊弄谁呢?这女人野心大着呢。但太后现下身体抱恙,暂时无暇追究。
眼前,贵为天子的儿子亲尝汤药,两个如花似玉的新妇尊奉跟前,她自感难得糊涂,自己仍是个有福气的老妇人。就差禹王了,唉,她对禹王的感情要比对皇帝轻松得多!禹王生下来的时候她已经正位中宫,宫务繁忙,也不像教养皇帝时,每天提心吊胆,担心皇帝在先帝和孝文太后面前表现不够出挑。禹王大多数时候由宫人照理,她来了呢,就由乳娘